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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水鐘與蝴蝶 Le Scaphandre et le papillon

作者: 尚-多明尼克

原文作者: Jean- Dominique Bauby

譯者: 邱瑞鑾


去年十二月八日,心血管發生意外,腦溢血,

以前無疑是死路一條,由於救生醫療技術進步,使得病人所受的刑罰更加精巧。

雖然免於一死,但全身癱瘓,意識封閉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中,

無法與人溝通,只能靠著眨左眼皮,與外界對話。

這種病症剛被英國醫生命名為 locked-in syndrome ( 閉鎖症候群 )。

昏迷二十天後,又好幾個禮拜意識模糊,

一月底,才在貝爾克( Berck )海軍醫院病房甦醒。

 


住在貝爾克幾個星期,許多醫生、護士聚集在房間裡,

一位職業治療師笑笑地加上評語,「 你以後都要坐輪椅囉。」,

他想使他的話聽起來像是好消息,但這迴響在我耳裡卻像是判決一樣。

 

輪椅這個事件的衝擊是有益的,事情變得比較明朗,

我再也不會去訂一些無法實現的計劃,朋友也不會沈默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現在沒有什麼碰觸不得的話題,開始談論閉鎖症候群。

所有的親朋好友以祈福的心,為我帶來許多祝禱,

然而女兒西莉絲特每天晚上小小的禱告,是最窩心他的扶持力量。

 

八點三十分,治療師碧姬來幫我做物理治療,

唯一有進展的是頭部,可以左右轉九十度。

每個禮拜洗一次澡,會讓我同時沈浸在痛苦折磨與幸福至樂中。

 

人們利用字母排列組合,按照在法文裡的使用率排定先後次序,

使所以願意嘗試和我直接溝通的人,溝通起來不會那麼艱鉅。

面對這一套文字代碼,每個人反應不一樣,

就像每個人翻譯我想法的樣式也不一樣。

喜歡玩填字遊戲的人,和喜歡玩排字的人,可以用比較短的時間把單字拼出來,

女生也比男生更能處理這種溝通方式。

 

在法國已經沒有多少地方,會特別經營處所來緬懷艾珍妮皇后,

海軍醫院裡有個廳廊展示拿破崙三世的妻子艾珍妮皇后的收藏,

艾珍妮皇后是海軍醫院的贊助者。

有天,我想艾珍妮皇后的塑像吐露憂愁,

卻發現有一張陌生的臉介於她和我之間,

那張男人的臉,嘴巴變形,鼻子受創,頭髮散亂,眼神充滿恐懼,

一隻眼睛的眼皮縫合了起來,另一隻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凝視著這邊眼睛的瞳孔,好一會兒,怎麼也意會不過來其實這就是我自己。

 

海軍醫院像是一座迷宮,幫我推輪椅的人迷路時,讓我遇見燈塔,

高聳、堅實,橄欖球運動衫似的條紋,紅白相間,讓人心安,

我立刻讓這座象徵兄弟情誼的燈塔來保護我,它不僅守候海員,也守候著病人。

後來常常到「 西那希露台 」看燈塔。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結核病爆發大流行,

本來專門收容病童的貝爾克海軍醫院,也開始收容患了結核病的年輕病人。

而今天這所醫院主要是針對衰老化的問題,診治身體和心智無可避免的削損。

醫院另一邊二十幾位陷入永久昏迷的病人,還有幾位患肥胖症的病人,

中間的部分倖免於災難的病患,腳受傷是最大宗,

等待時間讓受傷的四肢復原,我稱之為「 觀光客 」。

而最後一個角落安置我們這種人。

觀察所有病患最好的地點是復健中心,所有的病人都混雜在裡面,

而為被固定在一塊板子上,一點一點拉起呈垂直狀。

 


這八個月以來,我只吃了幾滴檸檬水和半湯匙優酪乳,

兩三瓶淡褐色的液狀物質,透過直接連到胃部的管子,提供每天所需的卡路里。

有時候,為了消遣,會從感官記憶庫裡,逼真地喚回對味覺、嗅覺的記憶。

在這一段無法進食的漫長時間裡,剛開始因為口慾得不到滿足,

時常拜訪想像中的食品儲藏櫃,

現在只要一根手工製的臘腸,用繩子吊在我耳畔,就很滿足。

 


桑德琳是語音矯正師,但我覺得是守護天使,

就是桑德琳發明點出一個個字母來溝通的方式,

大部分的朋友都練習的這套方法,在醫院只有桑德琳和一位心理醫生練習過。

在生日那天,桑德琳的幫忙下,終於可以比較清楚的發出二十六個字母。

 


在我發病的那個星期,最後一次去看爸爸,幫他刮了鬍子,

現在我無法離開貝爾克,爸爸從九十二歲之後,腳不聽使喚,只能待在公寓裡,

我們兩個人都患了閉鎖症候群,處在各自的閉鎖狀態。

有時候,爸爸會打電話來,用顫抖而溫熱的聲音,

和一個明知道沒辦法回答的兒子講電話,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仲馬筆下《 基度山恩仇記 》的諾爾帝亞·德·維爾福,

是第一位患有閉鎖症候群的人,唯一出現在文學作品中。

剛剛才把這本小說重讀一遍,現在卻成了故事裡最堪憐的角色。

 


一般來說,我不記得自己做過的夢,

但為什麼去年十二月的夢,深深烙印在記憶中,

在夢中,我和最好的朋友貝爾納在大雪中想回法國,

我們在位於橋墩下的集團義大利人有約,

進去後,我被帶到吧檯用天花板垂下的管子喝酒,

像是經過一段長時間之後,大家慌亂成一團,準備戰鬥,

我被背著,成功逃走,這是長期流浪的開始。

在夢裡,多麼想逃走,這個秘密組織拿我當人質,擔心朋友會掉入一樣的陷阱,

用各種方法警告,但夢和現實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月底,右眼被縫起來,六個月,

因為眼皮已經無法保護眼球,失去活動簾子的功能,會引發眼角膜潰爛。

也許有一天可以寫自己的經歷,這齣戲可以叫做「 獨眼 」,「 潛水鐘 」也很好。

正值壯年的 L 先生,在知名廣告公司上班,是公司創辦人之一,

因嚴重心血管病變,在醫院學習在閉鎖症候群中生活,

已經想好最後一個景,夜晚,所有人都睡了,

L 先生跳下床,繞著圈圈走,觀眾聽到 L 先生的最後一句內心獨白,

「 他媽的,是一場夢 。」

 


我和約瑟芬一起到盧爾德旅行,

因為一本《 蛇徑 》讓我們爭吵,我著迷於此書,

第二天抵達盧爾德,約瑟芬在休息後決定到聖母顯靈的地方,

排隊的長長人龍,讓我說出不敬的話。

 


我由孩子的媽希爾薇推著輪椅,

兒子提奧菲和女兒西莉絲特跟著,來到醫院外的沙丘,

西莉絲特在海灘表演單腳旋轉,又推出歌唱節目,

提奧菲的保守、害羞正好和西莉絲特的愛現成對比。

回到病房,做了臨別前的感情交會。

孩子們,在我荒漠無邊的孤獨中來遊歷,會在你們心裡留下什麼印記呢?

 


自從在潛水鐘裡繭居以後,還是去了兩趟巴黎,為了求醫短暫停留幾天。

第一次救護車經過以前上班的大樓,看著熟悉的街景、人物,忍不住留下眼淚,

沒有人知道,別人只會以為我的眼睛滲出眼液。

第二次是四個月後,我幾乎變得冷淡。一切都如原樣,除了我,我在他方。

 


在春末,決定發信給朋友跟有往來的人,

風言風語中,植物人這個詞彙出現在大家口腔中,

我對大家公開書信往來,使我和所愛的人有聯繫,

所有人都知道可以和我在潛水鐘裡相會。

 


十年前,我跟文生和其他三人,沒日沒夜的工作,

兩個人寸步不離,完完全全是為了報紙。

有內線消息,「 太陽神密特拉的坐騎 」是一流的,有票房保證,賭金是二十比一,

但在餐廳消磨太久,來不及下注,結果真的得第一。

文生已經來看過我很多次,憑著一份義氣,一份發揮到極致的義氣。

 


右邊的耳朵,是泥沙淤積的葡萄牙形狀之物,

左邊的耳朵,耳咽管擴大,使得從兩公尺半以外傳來的聲音都會變調。

因此要忍受嚴重的噪音干擾。

 


星期天,要是沒有任何訪客,沒有事情打破幾個小時的無精打采,

這會是可怕的星期天。沒有物理治療師,沒有語音矯正師,沒有心理醫生,

洗一個比平時更簡略的澡。


這天晚上在夢中造訪葛雷凡蠟像館,

發現這些人是從早到晚繞著我床邊轉的護士和看護工,

其中有些人可以建立關係,有些你只是他許多病人中的一個。

而另外一間展覽廳裡,居然有間病房,跟我的病房一模一樣,

裡面的人是在我發病後,自動繞到我旁邊的守護者。

 


克蘿德兩個月以來每天下午,耐心地從虛無之中抽絲似的記錄下文章。

在宇宙中,是否有一把鑰匙可以解開我的潛水鐘?

有沒有一列沒有終點的地下鐵?

哪一種強勢貨幣可以讓我買回自由?

應該要去其他地方找找。

我去了,去找找。

 

 

如果自己是故事中的主角,

有這樣的毅力、心情做復健,試圖與外界聯絡 ?

還是永遠待在潛水鐘裡一個人孤獨的過完剩下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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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N 愛戀海豚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